一雁归
最近他午睡醒来的时候，口腔里总有番茄的味道。
叶修揉揉眼睛，拍拍前桌的蓝河，指着座位旁收纳箱上的东西问：“这都是谁送来的？”
“牛奶，高二的一帆和英杰；新的数学小白本，罗辑；充过钱的饭卡，你弟弟；沐橙中午拿来的冰淇淋在化之前被包子和方锐分着吃掉了……”蓝河一一数着，“对了，还有这个，张新杰去信箱取报纸的时候顺便把你的信取回来了，好像是国际的信封。”
叶修接过信封，依旧是懒洋洋的语气：“你有维生素么，我好像口腔溃疡了。”
最后，他也搬进了离食堂最近的高三楼。他们班在二层，离数学组最近，喻文州和黄少天的文科班在顶层，第一天在食堂碰面黄少天就抱怨个不停。
“我不是说我自己，但你想啊文科班那么多个女孩子，怎么能让女孩子每天爬那么高的楼梯呢，这样非常不友好对不对。我觉得应该和校领导反应一下，他们应该体察民心啊——”黄少天还想说什么，但大家已经不得而知了，喻文州突然塞了一勺米饭到他嘴里，世界安静了。
正低头吃饭的叶修惊讶于黄少天的突然安静，抬头一看，只见那家伙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就叹了口气望向喻文州：“无论你做了什么，都为世界和平出了一份力。”
“加州和想象中的一样么？”微信上他问苏沐秋。
“加州的夏天一定会有很多很多场山火，我看到了一场。我开车走了很远的路，累了，就在路边停下。阳光炙烤着一切，万物的轮廓变得浅而模糊。等醒来后天空已经完全是橙红色了，是烟，浓的，在天空上厚涂了一层的样子。太阳也是红的，像是什锦罐头里怪模样的樱桃。”
“你这家伙，走了还要留个照片在一楼的荣誉榜上，害得我每天上学都会看见你。信不信哪天我把你照片摘了换上王杰希的？”
“也好，这样的灵异事件会让我更出名的不是么。”苏沐秋想说，但最终讲出口的却是，“你们这一届搬进高三楼的日子好早啊。”
高三楼的每个角落里都有人，乱糟糟地生气盎然，总让他想起植物繁茂却又危机四伏的热带丛林。叶修拿了几本书去图书馆，为了不给同学们增加逃课的理由，这学期图书馆只在课程结束的自习时间开放。他通常是睡到三点，再慢悠悠穿过半个校园去自习。
各种威逼利诱和苦口婆心的劝说之后，蓝河总算是接受了他需要提前倒时差的理由，同意在上课时坐的笔直，挡住后面需要超长午休的叶修同志。
“我说你这家伙最近怎么不去打篮球了说好的pkpkpkpkpk呢！”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人倒是站的稳，但原本就胡乱夹的几书都掉了。叶修也不急着去捡，只是扭回头对斜后方的人说：“老喻啊，你能不能管管你家的西伯利亚侯？”
“不能。”喻文州也是回的干脆。
黄少天见书掉了，一边说话一边快步去捡：“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跟我pk和高考一样是实现人生价值的正义性战争，韩文清说你最近颓得要死基本上是没救了你看看人家乐乐……”
他捡书的时候一不小心弄掉了里面夹的信封，信封里一摞照片散在地上，红黄的暖色调在初春的萧索里分外刺眼。
黄少天似乎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喻文州却先弯下腰，替他把照片一张张捡起来，都是些景色的照片，有沙漠，有山，有公路，有漫天橘红色的烟。
“给大学的申请材料你递了几份？” 喻文州问叶修。
“一份。”叶修接过信封，淡淡地回答。
“有把握？”
“谁知道呢，没有任何人会说有十足的把握。”
沉默。
“我说，”喻文州突然开口,“知不知道周泽楷在追楚云秀？”
“哈？”一旁的两人满脸黑线。
叶修先反应过来，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句：“罗辑和一班的数学老师跑了。”
“张新杰没穿校服还迟到了。”喻文州说。
“喂喂喂你们都在散布什么反动消息！太假了吧我都不信这学期最大的八卦在乐乐脱单吧你们两个是不是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叶修暗暗叹气，老喻这家伙能不能不温吞吞地对所有人，怎么说呢，温柔？槽点太多了吧啊喂。
叶修搬到学校的寝室住已经有半年了。其实家里也不是反对他出国，只是极其理智地反对了他只肯去一所学校这种小孩子气的想法。
叶修拖着他弟弟为地震洪水火山爆发准备的紧急避难小行李箱蹲在在家门口，对唯一还愿意听他讲话而不跑开的小点说：“拿不到offer六月我正常高考，对天发誓不比叶秋考得差行吗？”末了又补充一句，“要是比他差我就离家出走。”一旁正在填狗粮的叶秋表示无奈，亲哥哥你这让我做弟弟的很难办好么？
整个冬季他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给学校的申请材料递出后内心突然空出一块，他不喜欢那种感觉，就慌忙找东西填补着。他甚至开始和黄少天一起吃午饭，津津有味地听他讲垃圾话。莫凡路过他们桌时一脸惊恐地看着叶修，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放弃治疗的晚期患者。
那所大学的录取率他很清楚，苏沐秋报考前他们曾一起好好做过功课。
“学校里很多人都把校徽和校训穿在身上。”苏沐秋说，“我想这样就算得上是所好学校吧。”叶修在一旁扫着网站上统计的各种数据，暗暗记着每一个名次每一个分数每一个小数点后四舍五入后的不确定。
他不是害怕等待，而是害怕在漫长的的等待之后什么都没有。一切画上句点之后连原本赖以支撑的惯性都失去了。叶修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去到哪里，会不会成为所谓的成功的人。但是他很想要自信，不是少年傲气，而是绝对而纯粹的自信。就像他想要的不赢，而是确信自己能赢的力气。如那个人一样。
叶修爬上图书馆五楼，门刚开，里面并没有多少人，但角落里熟悉的背影并不令他意外。
“好久不见。”他对坐在最后一排的张佳乐说。“这么刻苦学英语啊少年。”
“我们不一样，”张佳乐淡淡地说着，又用荧光笔在书上圈下一个重点，“你的竞赛成绩不是已经可以拿到降分了么，就算没有拿到offer，高考也没什么压力吧。”
他等着叶修嘲讽回来，不料那家伙只是像往常一样在他面前坐下，没有回话。他也没去理，继续看自己的书。不料那人突然说了一句：“可那就输给他了啊。”
张佳乐惊愕了一瞬，随即又皱起眉来。
“那祝你好运。”他说。
“谢啦。”叶修摆摆手，也低头看起书来。
高三之前叶修是不和黄少天一起吃午饭的。
“我说啊，”苏沐秋看着叶修在自己面前气喘吁吁地坐下，“有什么好着急的，你想要的菜都打好了，还跑什么。”
“会凉。”叶修接过苏沐秋递过的纸巾，抽出一张擦额头的汗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就这么突然决定出国，不怕喜欢你的小姑娘们陪你叛逆啊。”
“说的我跟偶像一样，还有追随者？”叶修满口的菜，讲话有些漫不经心。
“差不多。”
苏沐秋看着叶修又摆出常有的嘲讽脸，没再说什么。
你说我是她们的偶像，那听说你要去加州就也要跟着去的我，算什么呢？你比我高一届，但在我也学完圆锥曲线后，能拿满分的压轴题数却已经超过了你；你会比我先一年出国，但我现在的词汇量已经超过了你；你比我长一岁，但你注意到了么，我的身高马上会超过你了呢。
可是，可是啊。
苏沐秋搬到高三楼后，叶修会在下午的长课间去找他。先去食堂边的小卖店买两支雪糕，斜叼一支着走到高三二班靠窗倒数第二个位置，把另一只拍到正在埋头苦读的少年脸上。
“天天给我买雪糕，夏天也就算了，大冬天的你想我怎样？”
“谢谢你每天给我盛饭啊，食堂离我们的楼太远了。”
“我班女生已经用过多的目光注视着你了。”
“过多？”
“对，大姐姐对小鲜肉关爱的目光。”
一年。又是一年。
“你才比我大几个月啊！七个？只是半年多一点嘛，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叶修想说，但最终没有说。
后来他去送他。机场里行人来往不停，他十八岁，叶修也满了十八岁。
“叶修。”苏沐秋有很多话想对他，也有很多话不能对他说。他想说谢谢你翘了课来送我，高三这一年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真的不知道会怎样。还有，我不想你为我做任何改变，如果你觉得这条路适合你，当然希望我们可以一起走。
我也很想就这么一起走下去。
可苏沐秋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难得好好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叶修。
那家伙穿着校服，和他一样的尺码，不同的只是左侧胸口因为年级不同而有差别的校徽颜色。拉链没拉到最上面，露出里面的衬衫领子，一抹软塌塌没理好的白。叶修笑起来的时候还是会微微歪着头，不熟悉的人会觉得那是嘲讽，其实不然，那是他即将展翼的自信，是他掩不住的光。
“我想要赢，也想站在你身边。”叶修一字一顿地说，依旧是年少轻狂的模样。
有些话不可说，因为说出来就错了；但也有些话必须说，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想要一起离经叛道的只有你，也必须是你。苏沐秋抱住他，好像想把他揉进自己的整个生命里。感受到叶修的耳朵的温度，他笑着，“少年你可不要太猖狂啊，人生的路可是很长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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